隐江不耐

请忘记我

[诗陈诗]太阳照常升起

在那些苍白的花瓣中,没有哪一片与她鲜红的爱情有半分相像。

*角色死亡存在

*深夜低质速打




陈的葬礼在下午两点准时举行。与一切诗意的记录相悖,当天艳阳高照,并没有某些新闻稿里刻意渲染出的阴云围城,即便在许多人的认知里,英雄人物的陨落总是需要一些哀景作衬,但陈的葬礼却是个不和谐的例外,当日的太阳照常升起,日光涂满东方天际。



诗怀雅站在殡葬列队的第一排,头上的黑纱罩着一只眼睛。没有人站在她的旁侧,我暗自揣测着其中缘由,或许是为新闻报道提供便利,或许是英年早逝的陈警官并没有什么能够站在列队第一排的亲属友人。报社老板捅了捅我的胳膊,示意那就是我们将要采访的人,太古集团大小姐,近卫局的下一任接班者,碧翠克丝·诗怀雅。



无数长枪短炮对准那个姓氏名贵的女人,妄图从那双被黑纱笼罩的眼睛里扑捉一丝泪花。事实证明,这样的努力终究是徒劳。诗怀雅身着黑裙,举止得体,妆容整洁,与往日唯一的区别便是抛弃了名贵的口红和眼线笔,淡妆出场。她随着棺木缓慢前行,脸上并没有一丝多余的情感,那双碧绿色的眸子始终空无一物,枉谈悲伤、绝望、不安和痛苦。



这种对同事的离去出奇的淡漠态度不在媒体的预料之中,逼迫着在场的新闻记者们临时调整报道方向。直到棺木被摆在厅堂中央,诗怀雅按照葬礼流程上台致辞送别时,她的脸上也未曾流露出一分悲伤。



精心准备的悼词庄严慎重,滴水不漏,包含着某种坚韧而圣洁的情感和信念。直到我后来同诗怀雅小姐对话,才明白这种可悲可叹的信念并非出于她们之间的同事一场,也非出于好友之情,而更像是生自一种虚无缥缈的,苦涩的爱。



我并无意撞破她们之间的这层关系,毕竟所为受访者的诗怀雅更应当以近卫局接班人的身份出现在次日的新闻报道上,而并非是因公殉职的陈警官的一个不为人知的爱人。但这层微妙的关系确实让许多无解的问题得到了解释。比如为何她能在葬礼上一滴泪也不流,甚至一点悲伤也没有,为什么在魏长官宣布新的近卫局接班者人选的当天,诗怀雅就已经远离龙门,奔向未知。



诗怀雅骨子里近乎于冷漠的高傲让她在面对陈的逝去时一滴泪也没有落下,这样的坚韧却让在场的人们笼罩在某种比死亡更让人窒息的悲哀之中。陈的死亡纯粹是一场政治行动的附属品,在近卫局的某次秘密行动里,一颗子弹击中了便衣的陈警官。在重重警力的围困下,枪击者很快就被锁定。而后便是加班加点的侦查破案,最终却得出了政治示威的荒唐结论。



诗怀雅厌恶这样草率得出的推断,更无法接受陈沦为某种政治斗争的牺牲品。但正是出于这种缘故,这场于艳阳天中举行的葬礼引来了近百家媒体的争相报道,在数百名记者的采访邀请中,诗怀雅小姐却独独选中了我。但直到后来会面之时我才知道,这种选择并非出于业务能力的考量或是什么别的专业因素,仅仅是诗怀雅小姐的最后一次任性。她并没有理会魏长官当日写给她的有关于媒体采访的建议书,仅仅是从一沓邀请函中随意抽取了某张,作为自己的最后一次专访。



那次访谈是诗怀雅留给龙门的最后一丝痕迹,采访结束的次日,她就已经带着陈的相框和某样窃来的遗物上路。



作为龙门近卫局的高级警司,诗怀雅并不擅长窃盗,她的偷盗行为破绽百出,易于侦破,但并没有任何人怪罪这种基于爱情的一时冲动,即便对于诗怀雅来说,她早已预谋已久。



陈的遗像是在葬礼当晚失窃的,与其共同消失的还有她左手腕上的红色手链。殡仪馆的某两个工作人员证实,在当天的葬礼之后,诗怀雅并未急于离开,反而在接受完最后一个访客的慰问后独坐在陈的棺木前,长久地凝望着那张已经逝去生机的脸,直到夜幕将厅堂裹得严严实实,再也没有人能看到她眼里稍纵即逝的悲恸。



待到棺木下葬之日,厅堂里的遗像已然失踪,连同那条小巧玲珑的饰品。陈的遗像遵循着诗怀雅的要求,没有套上枯燥的黑白色滤镜,只是用着那张出现在工作证上或者表彰大会里的彩色照片。被摘下照片的墙面平坦如初,留下一片令人感伤的长方形白痕。



媒体们并没有过分渲染葬礼后某些物品的神秘失窃,反而对这些意外事件避而不谈。偷窃者在重重证人证言之下早已不言而明,但没有人会怪罪诗怀雅这样的举动。在我后续同她的交谈中,她为自己的越距行为进行了一场精彩的辩驳,但碍于这件事本身的敏感性,我并没有来得及将其撰述成文。



对她来说,陈从未离去,即便所有人都说她死了。但在诗怀雅残缺的世界里,陈的脚步声依然回荡不息,时缓时急,有时是警靴踏在大理石地板上的声响,有时是光脚迈在鹅绒地毯上的动静。即便就我而言,这样的描述未免过于惊悚和魔幻,但在诗怀雅小姐的陈述中,这确实是爱的感召。



“只有足够留心,你也能听到那种声响。”她还尝试着让我理解那种超越生死的动静。那些爱人特有的声波在她的世界里继续颤动,时而遥远,时而强烈,在陈死后的日子里汇成一把刀,捅穿诗怀雅的心脏。



同诗怀雅小姐的采访地点定在她在龙门市区的某处房产中。如大众所设想的那样,诗怀雅家族的装潢风格依旧典雅奢华。她丝毫不避讳向我展示那张陈的照片和那条窃来的手链。即便这两样事物与周边的真皮家具显得格格不入。那条红绳像是被剪刀剪成了两段,接口处参次不齐。



我尽可能以一种得体的语言向她询问着红绳的来由以及窃走的缘故,她的回答言简意赅。



“保平安的,”诗怀雅摆弄着那条有些褪色的红线,“但现在看来也没什么用,但也许你还能用它上吊。”



诗怀雅小姐的冷笑话让我措手不及,我附和着干笑了两声。她又提起葬礼当日各大新闻媒体拍摄出的图片,饶有兴致地向我解释其当天妆容的缘由。“千万别画眼线,因为泪水会让眼线晕开,”诗怀雅以一种郑重的语气嘱咐着我,“但我没有哭。一滴眼泪都没流。”



在采访过程中,诗怀雅鲜少提起自己逝去的朋友——或者说,爱人。她好几次想说出那个如此熟悉的名字,可终究无法发出声音,毕竟这样的悼念并不能将意义还给字眼,更不能让名字所指的爱人起死回生。对于大部分市民来说,陈警官不再是一个人,一个灵魂,一个鲜活的肉体,而更像是一种标志,一个单薄的名字。所有人都在讨论这个死去的警官,优秀的近卫局领导者,但那些悲哀和悼念都只是一些残缺不全又毫无生气的回忆,所有人都在讨论的同时遗忘。



而诗怀雅厌恶遗忘,更厌恶自己的昔日爱人变成一个荒诞的大众英雄。那些葬礼中他人献上的白色花束令她头昏脑涨,在那些苍白的花瓣中,没有哪一片与她鲜红的爱情有半分相像。



当天的诗怀雅优雅依旧,从橱柜里拿出两个酒杯,为我倒了杯白葡萄酒。对于爱人的逝去,她并没有过多的评论性话语。在这座短命的城市里,总有人要离去。在陈短暂离去后,诗怀雅的生活正带着所有色彩逝去,于是她也打算与龙门永别,与生活永别,与自己永别。



所以她就打算这样离开了,即便新的就职典礼就在明天举行。诗怀雅还向我透露了她的出行计划。对之后的采访内容,我做了相当严格的保密工作,虽然诗怀雅小姐并没有提出保密要求。报社对这篇独一无二的访谈稿不甚满意,只觉得其中有关于陈警官的部分松散又稀少。但,如前所述,我并无意撞见这样的爱情,更无意探索,就我浅薄的人生经验而言,爱情本身就难以描述,更何况掺入了死亡的因素。



我同诗怀雅的采访很长,但时至今日,能让我记起的部分少之又少。唯一清晰如初的便是,访谈末尾时,诗怀雅小姐不再言语,只是逆着光站在二楼的阳台上,面朝无垠的龙门街道,举起酒杯又放下。她侧身倚在栏杆上,像是在等待黎明。



之后,碧翠克丝·诗怀雅带着爱人的最后一点踪迹离开了龙门,此后前路渺茫,再无归途,我再未听闻她的消息。唯有太阳照常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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